大闹天宫的蛇（中）

**大闹天宫的蛇**之五――天神 卿本多情
回到花果山的时候――我发现我已经把那里当成一个家了（我真正的家又有多久没回去了？）――
一只小猴子吃着桃对我说：“小事不好。”
“怎么了？――你吃的是什么桃？”
“后山树上结的，比城里卖的好吃――有人把洞口堵住了。”
“带我去摘几个吧――用石头堵的？”
“都摘下来放在洞里等你了――不是。”
“我去拿――什么？”
“有人把洞堵住了进不去。”

瀑布前。
“你们是谁？”我问。
“我们是天兵。”
“哦。”
“和巨灵神。”
“哦。”
“和哪吒三太子。”
“哦。”
“和托塔天王李靖。”
“哦。”
我向他们鞠躬，“你们好，很高兴认识你们，请进洞里吃几个桃怎么样？是自己山上结的，很不
错。”
他们一起摇头，从左到右，整齐划一，可惜我是真的饿了。
“那么请你们稍微让一下好不好？不然我恐怕只好从你们头上跳进去了。”
那个手里捧着一座玩具型塔的老头大喝一声：“巨灵神！把妖女给我拿下！”
……

我提着那个又笨又重的巨人进了水帘洞，桌上真的有不少刚摘下来的桃子，猴子们对我真好。
“欢迎来水帘洞作客。”我对巨灵神说，“吃个桃吧？”
巨人不理我，闭着眼念着什么，我听了听，好像有一句是：“天神守则第八条第五款，在敌人面前
要宁死不屈；第六款……”
“没想到你还是背书高手，你小时候一定很喜欢考试，”我说，“那我就先吃了。”不愧是花果
山，桃子味道真好。
“我不是背书高手，”他说话跟打雷似的。“我因为一直背不熟天神守则，才没当上南天门守将，
还被罚刷了三遍天宫城墙。”
“你的个头刷墙一定用不着梯子。”我安慰他，“说不定就是因为你比南天门高太多，他们嫌有碍
观瞻，才不让你去看门的。”
巨人看着我，眼里泪光闪闪的，好像想站起来拥抱我，可惜我刚才那一拳打得太重了。
“吃个桃吧，味道很不错。”我再次建议，这次他接受了。

“吃饱了？”我问，“没想到你个头大，胃口却小。”
“吃饱了。”他说，“你要是有酒，我倒想喝两杯。”
我当然有，可是以往明明放着酒瓶的地方现在空了，我说：“怪怪，怎么会没有了呢？”难道猴子
们藏起来了？
“你上次喝太多了。”一只小猴头探进来，“没想到你醉后那么疯。”
“你怎么进来了？”我疑惑，“我干什么了？”
“外面那些人叫我告诉你，你要是再不放巨灵神出去，他们就烧了我们的山。”小猴子说，“你干
了什么事他们可能比较清楚。”
我问巨灵神：“麻烦你告诉我，我干什么了？”
巨灵神瞪着一双大眼看着我。

“你自称齐天大圣。”李靖说，“玉帝命我前来拿你。”他的手一挥，那个穿莲花衣服的少年迈步
上前。
我也招手：“兄弟，过来我跟你说两句话。”
李靖喝道：“哪吒，把妖女拿下！”
哪吒哼了一声，反而向我走过了，“什么事？”
“你真有叛逆感，”我说，“小小年纪就这么酷，真帅呆了。”
哪吒愣住了。
“有没有发现，你很有占山为王，独当一方的气质？”
哪吒忽然哭了。
“你怎么了？”
“往事不堪回首。”哪吒抽抽噎噎地说，“我恨透了那座黄金塔。”
“我明白。”我安慰他，“我知道你的故事，你老爹比较卑鄙。”

我跟哪吒是手拉着手走到李靖面前的，哪吒的手里有火尖枪，而我的眼睛只盯着他手上的宝塔。
李靖长叹一声：“大势去也。”

我送了他一口袋桃子，我说过，我们山上的桃子真是很不一般。
看着他一手托塔，一手提着一个白布口袋，立在云上冉冉而去，我微笑着挥手，巨灵神和哪吒一直
回头看我，他们的感动大概不是一两天可以平息的。
我对身边的小猴子说：“其实神仙最多情了，只不过因为没人对他们好，他们才老是一副呆脸。”
小猴子点了点头。


**大闹天宫的蛇**之六――蟠桃园 神仙接招
我的两个兄弟托千里眼捎了封信给我。
他们叫我去天上玩，为了取得永久居留证，又给我谋了个差使。他们在信里说：“这是个很不错的
工作，我们都喜欢你来做，你也一定会喜欢的。”
你大概忘了我的兄弟们是谁了？除了巨灵神和哪吒还有谁。

我当然不能辜负兄弟们一番美意，而且我也满想看看他们能找到什么好工作给我，对此我持怀疑态
度，自己都混得一塌糊涂的人怎么可能帮别人谋好差使，当然，我不是看不起小巨和小哪。

见到他们以后，我并没有问问题，但是当他们转过身去领路的时候，如果我不是疑心太重，我好像
看见他们在偷偷地笑。

“到了。”小巨和小哪停了步。
天。
我当时极想抓住他们暴打一顿，我面前是一个大园子，里面种着一株一株不知道有多少株的桃树―
―桃树。
我喜欢吃桃并不代表我喜欢种桃，何况这里的桃树明显没有花果山的可爱，这两个蠢材。
“别误会。”哪吒一边躲避我的眼光，一边急忙说，“不是让你来种树。”
那就是让我来剪枝，浇水，反正不会有好事。
“你是玉帝承认的齐天大圣啊，怎么会给你找那些差使。”巨灵神提醒我，“你是这里的总管，也
就是说，整个蟠桃园归你管。”
啊哦？

直到很多年后，哪吒无意中说了一句话，我才算明白过来。那时他和我正坐在九千年桃园的一棵树
上吃着熟了的蟠桃，他说：“我早就知道这里的桃最好吃。”
“你们为了随时吃到桃，就想起叫我来管桃园。”我揭穿了他的用心。
“嘻嘻，”哪吒笑了，“好兄弟，讲义气嘛，难道这里的桃子不比你山上的好？”
我飞起一脚，将他踢下树去。

不过，说实话，蟠桃园里的桃是真好吃，每一个都好吃，虽然我只尝了大约一半，但是剩下的一半
还有巨灵神跟哪吒呢。
我要做的只是在天上到处转转消食，跟巨灵神和哪吒捣点乱，然后回到蟠桃园，在树上闭目养神。
天上的日子是很好过的，如果你什么都不多想，肚子里饱饱的蟠桃是忘忧的。
日后我回想起来，如果那园子里有吃不完的桃，或者那天我没有遇见七仙女，我的一辈子可能就此
淹没在仙桃的甜美里了。每次想到这一点，我都忍不住后怕。

幸亏那天桃子吃完了，仙女们也来了。
她们来摘桃，我还没在意，等她们说到蟠桃会的时候，我问她们那是什么。
“是九千年才开一次的盛会，王母娘娘遍邀天下神仙到会，共享蟠桃，仙酒。”
“哦？”我说，“请我的帖子怎么还没到？”
女人们互相对望，笑了起来。
“你以为你是神仙？”
“我为什么不是？”
“做神仙要修大道历劫难，你做过吗？”
“我练过武功，我也过了关劫。”
“你练的是妖术。”
“你不过是蛇妖。”
我哑口无言，女人们又笑起来，嘻嘻哈哈的。
世上本来没有太丑的女人，也没有该让人看不起的女人，如果她们能够摆脱刻薄与浅薄。
桃子似乎迟钝了我的身体，她们用出一招“迷魂”，我竟被套住，不得动弹。
女人们张狂地笑，我的眉头打成死结，实在无法忍受，我一声长啸。
我所学的龙形搏击，有绝技，名为舍身。
既名舍身，可知其威力之强，其实我已不须使用此技，随手的招式已经罕逢敌手，然而此刻这群不
知天高地厚的女人唤醒了我的霸气。
我丢下鬼哭狼嚎的女人们，走出了蟠桃园，丢下所谓齐天大圣的官袍，穿上我最初的绿衣。
我何必要做神仙？凭我这么一个人，天地间又有谁能奈我何？

我准备回去了，正要起身，忽然想到如果就这么走了，他们还以为我怕了他们。我至少要让他们知
道，不是我不能做神仙，是我不想做。
蟠桃大会？王母娘娘？各路神仙？
不妨让你们看看，你们这么多人根本比不上一条从人间来寻找情人的蛇。
我哈哈大笑。

神仙们，接招吧！

**大闹天宫的蛇**之七――瑶池 扶我此醉
出了蟠桃园，我想起那群女人提到过的瑶池与仙酒。瑶池我是去逛过的，那里有个管造酒的仙官，
整天忙忙碌碌，看起来苦得很，我就没忍心去打扰他。
现在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既然蟠桃会都要开了，他的酒也该都造好了吧。
我邪恶地发出一阵阴笑。

变个苍蝇进了有卫士守着的瑶池，四下一瞄，我愣得忘了飞。
那个造酒的仙官正在角落里呼呼大睡，瑶池里只有一个紫衣的女人，这时，她正盯着我，伸出手
说：“你好啊。”
我急忙变回原形，跟她握了握手，她的手冰凉冰凉的，脸色也白白的，但这些一点也无损于她的美
貌，她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
她指指旁边的一个小门，说：“仙酒在那里面，你要不要？”
我没答，问：“你是谁？”
她也不答，打开铁门走了进去，我想了想，也跟进去。
刚进门，还没看到里面有什么，就闻到了浓烈的酒香，太浓烈了，那简直不是被闻到的，而是酒香
侵袭了我的头、颈、身躯、手、足，那种酒香，厉害得像武器，把人的清醒一片片肢解。
我定了定神，看见她正用一个白色的瓶子装酒。
我有气无力地问：“这是什么酒？”
“当然是仙酒。”这句话并不是紫衣女子回答的。
我骤然回头，门口有一个人背光站立，脸色显得阴沉，眼神却空洞。
“你是造酒的仙官。”我说。
“我是。”他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一瞬就转开，不带感情地问：“你是谁？”
我？我笑了笑，说：“我是下界的蛇妖，来闹天宫。”
造酒仙官听见“闹天宫”三个字，高大的身子忽然一颤，不能置信地看我一眼，又问：“你又是
谁？”现在问的是紫衣女子。
紫衣女子收好了瓶子，走上两步。“酒官，是我。”
“天。”造酒仙官的声音里带着些许无奈。“又是你，紫霞。”
那紫衣女子，我这才知道她的名字叫紫霞。
“又是我。”紫霞嘲笑似的说。
造酒仙官退后一步，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铁门关上了。我听见他的声音在门外说：“紫
霞，你也知道蟠桃会就要开了，这里的酒都要在大会上用，你还要来喝……”
紫霞淡淡地说：“是我让你为难了，好的。”
“不止如此，”造酒仙官的声音呐呐的。“因为你身边那个蛇妖扬言要再闹天宫。”
“‘再’闹天宫是什么意思？”我问。
造酒仙官没有回答，一阵寂寥的脚步声远去了。

紫霞淡淡地说：“神仙们都知道，妖精们却还不知道，因为那个人还没有逃出最后一关。”
我心里骤然一动，“是谁？你说的是谁？”
紫霞依然是淡淡的语气，“所有的神仙都知道那个人，因为他们都被他打过，连玉皇大帝都不例
外。”
我“啊”了一声。
“所有神仙都知道那是一个从下界来的妖精，它已遍历关劫，占了花果山，闯了龙宫，改过生死
簿，闹得无法无天，玉帝派李靖带兵去捉它，却被杀得大败而回，连二郎神与他赌变化，也输了给
他，最后多亏老君，将那妖精困于炼丹炉中，日日以三昧真火烧炼，要将那逆天的妖精炼成金
丹。”
我的心撕裂般的痛，血冲上我的头，我疯了，我知道那是谁，如今我也与他走着一样的路，我抽出
托天叉，没头没脑乱打，酒坛砰砰啪啪都碎了，酒气更加浓烈，我头脑昏昏沉沉听见紫霞不带感情
的声音。“但是，有很少的一部分神仙，还知道有关他的另外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也不知道我到底有没有说出声，只听紫霞微微叹了口气，“ 秘密就是，那名妖精，本
是天上一位极有法力的神仙，因与凡间一蛇妖相恋，玉帝与他以十关赌胜，若他闯过十关，便可与
蛇妖长相厮守，若闯不过十关，便要生生世世永为孤魂野鬼，不得再见天日……”
我的头颅像要炸开，他竟是天上的神仙？我尖叫一声，痛哭起来。
“现在你总算证明了，你就是那个蛇妖。”紫霞温柔地说，“我本来还不敢相信。”
我仍在痛哭，紫霞递给我装酒的瓶子。“喝吧，对伤了的心，这是最好的药。”
才喝了几口，我已经呕吐起来，紫霞站在我身边，我能感觉到她看我的眼神慢慢浸透忧伤。
她抬手一划，门就开了，她扶起我，“我们得出去。”她说，“你醉了。”
我抬头看见强烈的光线，喉头一甜，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血来。紫霞扶着我的手在发抖，“你这条
傻蛇，”她咬着牙说，“我陪定你了，无论你要干什么，我都奉陪到底。”
我泪眼模糊地望着她，她的面孔在激动里更加美丽，“你为什么不会醉？”我问她，“是不是你的
心已经伤得太多？”
紫霞不答，扶着我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