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闹天宫的蛇（一）

<那个在东海之滨静坐的女子>
如果你到过东海之滨，如果你曾在那里稍为停留，而不是那么急着赶路的话，你该会见过我，那个似乎总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女子。

你身子四周忽然隐现潮水之音，胸中元神随潮起夕随潮而落。

毒蛇正盯着你看，不知道打些什么主意。
毒蛇用很疑惑的眼神看着你。
毒蛇倒骑着小毛驴往西离开。

有时候，我会想，他们既然看到了我，为什么不停下来跟我说句话呢。我想他们可能是把我当成了另外一种人，一种没有生命没有灵魂只会不断地打坐练功的人。有时候我自己都差点认为我是这种人。长期的不变的生活模式让我机械起来，我除了打坐与冥思**之外，再也不会做别的事。当某个人疑惑地看着我时，我其实是很想对他笑一笑的，可是……有人说：要等到你拈花微笑那一刻，花都无可拈的只剩下枝子了。

东海之滨的风还是那么大吗？涛声还是那么单调吗？浪花还是那么苍白吗？独坐的人的身影还是显得那么苦涩吗？是的，一切都是的。谁知道我曾经活过？
我并不是一生下来就只知道**的，但似乎也可以这么说，我曾经会玩会笑过，在前世。前世我上天下海逍遥自在无所不能，可是后来我死了，也许正是因为我太会玩了我才会死。但死了就死了，我也不后悔，那毕竟已是前世的事了，今生，今生我懒于思考。

但是――为什么会是――【东海之滨】 ？

那里有两个特殊的东西，一个是一只鸟，另一个是一张木筏。那只鸟如你们所知的名叫精卫。那是一只苦命的鸟，它的前世是一个苦命的女孩子，那个苦命的女孩子死得很早，在这一点上那只鸟与我颇位相似。我的前世终止在十六岁，那个我容貌很好但是福缘很薄，我想那只鸟的前世也是这样的，不然她不会因为去海上玩一场就死掉。现在那只鸟总是不断地叼石头往水里扔，人们把那叫做填海。
我觉得非常荒谬。

那只鸟也很古怪，竟然不曾对这样荒谬的事情提出异议。事实上它一句话也不肯说，我知道它看见了我，可它一句话也不跟我说。它可能是等我先开口。会的，有一天我会的，但不是现在。现在我跟它一样做着单调而无聊的工作，重复着某一个动作，并且一句话也不说。有些地方我真的很像那只填海的鸟。

那张木筏。
第一次看到那张木筏我就想起了一个人，准确地说那是一只猴子。
它曾用一张木筏漂洋过海去寻找永生。
〉look mufa

一只木筏，以几根大圆木捆成。你不禁想坐(zuo)上去试一试。
海的那边是什么？是不是真的有永生？

既使它真的找到了永生，那又算什么呀，只不过是为了在一座山下被压五百年而不死罢了。

我想那也是只苦命的猴子。

其实在我眼里看起来这世上的人都是苦命的，因为他们已经作为人来到了这个世上。
我想念那个猴子，那个代表着叛逆与抗争的猴子，如果我能够见到它也许我会爱上它的。可惜据说 它早已心有所属，那又是另一个悲剧的故事了。

你身子四周忽然隐现潮水之音，胸中元神随潮起夕随潮而落。
你的法力增强了！
你行功完毕，将元神默默收回，从冥思中回过神来。

这些，这些的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如果你是在为着一个目标而努力，那么在达到着个目标之前你最好不要想为什么要达到它。
很多事情是没有原因的。

【东海之滨】 -
面前便是东海，茫茫大海望不到边际。海面上波涛汹涌，几丈高的浪头此起彼伏，象是要吞灭一切敢于到海上的东西。也许这里便是路的尽头，面前的大海对一个凡人来说是不可逾越的。离岸不远处漂着一只木筏(mufa)。

精卫从地上叼起一些石块。一只木筏从海上漂了过来。你身子四周忽然隐现潮水之音，胸中元神随潮起夕随潮而落。 必须，守住，那最后的一点希望，与诺言。不然，就没有权利，得到幸福。

姬绿珠的照片
姬绿珠闷闷不乐。
东海龙宫第三代弟子「命里不得真可惜 轮回千世因君死」姬绿珠(Edge)。

一个路过的人，在悄悄地问：那个在海边独坐的女人，到底是干什么的？ 有人回答：几千年后，她死在那里，就会变成东海之滨的一道风景跟精卫、木筏一样的风景；至于 现在，她倒什么都不是。


事实是，在我刚写完这篇文章的时候，有一个龙宫的师妹忽然注意到了我，她问我为什么一直在这里，我告诉她我在练法力，为了fly，于是她在我身边坐了下来从此东海之滨就有两个人了。


**大闹天宫的蛇**之――花果山 旧欢如梦
前面，就是那座山了。
我心情一阵激荡，勉强按耐下来，向山上望去。
跟他讲过的一样，那么多的云雾，那么多的松柏，那么幽静的小路。
他说过：“踏上了那座山，就等于作出了一个重大的选择，不可以反悔；就等于走上了一条路，谁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头。”

我踏上了那条满上苍苔的小路，苍苔青青，显然很久都没人走过了。他走上这条路，是多久以前？这条路有多长，难道他还没有走完？一路上松影遮天，鸟兽啼鸣，有些动物在路边一闪而没，那恐怕不是一只猴子，他说过猴子们住的地方不在这里。

阴阴的绿苔上，荫凉的树影下，我的心慢慢被染成阴郁的绿，手很凉，我看见一座庙宇，很大，上面横匾上大书：“齐天大圣宫”。路到宫门前断了。我推开门，里面并不很黑暗，能看见有一座神像，已经被蛛网密布，没有香火。我转到神像背后，发现还有个后门，推开，是另一条路。奇怪的是，在进来之前，我并没发现庙后还有路。向门外迈步的时候，我忽然想起，那座阴暗光线下的神像，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正想转回去看个清楚，门被关上了，一只猴子跳在我面前，说：“不准回头。” 就是山上的妖精了。怪地问：“什么？”猴精说：“规则，规则是不准回头。” 我不明白它在说什么。“规则？”猴精瞪了瞪眼：“你不知道规则？” 我当然不知道。它尖叫一声，跳上道旁的树梢，连声呼啸。我想这应该是猴精用来召唤同类，表示有敌入侵的信号，我不禁有点紧张。可是啸声过后并没有一大群猴子从四面八方冒出来，我唯一看见的猴子，就是现在站在树梢上发呆的那只。

我也跳上树梢，蹲在它面前，说：“喂？”
它没出声。

树梢上有阳光，我看见它的眼眶里有一点东西在闪闪发亮。它的脸小小地扭曲，像一个小丑。

我问它：“你怎么啦？”

它拿两只毛手捂住了眼，说：“被风吹的。”
树梢上的风――也许算大吧。我说：“跟你打听个人……”
它指着树下那条路：“一直走，一直走，走到底，不准回头。”
我还没说我要找谁呢。

它说：“要找谁都一样，都得走这条路，走到底，不准回头。”
它已经说了四次“不准回头”，我开始觉出一点诡异和凄厉的气氛，这是一只什么样的妖精呢，可我却一定要走下去呀。

路通到一幅瀑布下，我跳进瀑布，里面黑洞洞的，摸索着向前走，遇到了一些杀人的妖怪。并不很 厉害，而且不是猴子，猴子的灵性没动物可比。他说过：“猴子们只耍人，不杀人，因为它们只爱笑，不爱哭。”
猴子真的不爱哭？那刚才那只……

一边想着他，一边想着那只猴子，一边处理了妖怪，就走上了一座铁板桥，周围花草奇木不可胜数，只是非常安静，我再往前走，经过了一座石屋，看见了一个人。

他坐在一张交椅上，本来是垂着头的，听见有人进来，抬起头望着我，那双眼睛里有一种悲哀至极的神色，以前我在雪地里拾到过一只狍子，它死前，眼睛一直看着我，那种神色，和现在我面前的这个人一模一样。

他那样的眼神看得我想要流泪，他忽然问：“你怎么还不杀我？”
这座山上，从猴子到人，说话都这么古怪。我反问：“我为什么要杀你？”
他说：“规则，你难道不知道规则？”

又是规则，我尽量平和地问：“什么规则？我应该知道吗？”
对面那人的双眼忽然射出两道咄咄逼人的光芒，有一丝戾气一闪而逝。我一怔。
他说：“你不知道规则？那你怎么闯到这里来？”

我说：“我是来找一个人，他走了三年，走的时候说是往这里来。”
他问：“你看着那个人走的这条路？”

我说：“没有，但他说是往这里来，我目前只有这一条线索。”
他沉思着，忧郁地问：“他是谁？”

他是谁？他是前世修过了千年以后今生与我相逢的人，他是哪怕踏破天涯我也要找到的人。我笑了。

对面的人阴沉地说：“好吧。我告诉你，你要接着走这条路，就要杀了一个叫混世魔王的妖魔。”

我立刻问：“那个妖魔在哪里？”
他沉沉地笑起来，笑声里，他的身形开始缓缓旋转，一团黑气把他围住，他仍不断地笑着。

我望着这个妖魔，他穿着甲胄，拿着刀，像一个标准的魔王，只有脸孔还是英俊的，非常憔悴，非
常妖异。
“你就是混世魔王。”
“我就是。”

魔王很快就倒下了，一阵猴子的叽喳叫声传来。
“你的刀出得很慢，而且没有力量，为什么，你到底是不是混世魔王。”
他答非所问：“三年前，有知道规则的人来杀过我，他的像被塑在前山的神宫里，你的像也会被塑在那里吗？”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他的脸色越来越青，最后，喃喃地说了一句：“我还是混世魔王，只不过我已经厌倦了……”

魔王的尸体冷却以后，我慢慢起身回头，就看见了那只曾蹲在树梢流泪的猴子。
我本来不想说话，可是看见了它通红的眼睛，忍不住说：“有人告诉过我，猴子们有灵性，能领略天地间的美妙，所以它们只爱笑，不爱哭。”

它真的笑了，是冷笑。“这天地间的美妙我的确领略得太多了，例如，一只已改邪归正的猴子，还要被当作魔王杀死，而一个心在魔道的妖魔，只能做一只孤伶伶的猴子。”
我呆住，它忽然又流下了泪，抱住那具尸体――那的确像是一只猴子的尸体。它说：“你走吧，到东海去，路在那里。”
它喃喃地念了几句咒语，猴子与魔王的影子开始淡薄，像褪掉的字迹，慢慢接近空白接近虚无，慢
慢地，什么也没有了，我的面前是一间空空的石屋。


**大闹天宫的蛇**之二――东海 我为何来
我的面前，是一条龙。
或者说，是龙的王，它的名字叫**，住在东海。
我疑惑地打量四周，“你就住在这种地方？”

他说过，东海龙宫是天人鬼三界有名的奢华宫殿，现在宫殿也是宫殿，也够雄伟，只是四壁都挂着草席，糊着泥巴，地上铺的地毯也是草编的，刚才我就从上面走过。**坐的椅子是一张三脚凳,摇摇晃晃的，亏他能坐得安稳，他请我坐的另一张凳子，倒是四条腿的，但整张凳子除了四条腿外，什么也没有了。桌子也有一张，不碰不倒，一碰就倒。桌子上也有待客的茶壶，倒出来的是海水泡海藻。后面还有张屏风，砖砌的，抹着些灰泥。
**黯然地点了点头。
我问：“你的龙子龙孙呢？”
**脸红红的说：“龙宫贫寒，小辈们衣不蔽体，不敢出来见客。”
我看着他身上的龙袍――如果一领抹布颜色的黄布衫也算龙袍的话。盘算着我大概无法揪着他的衣领质问他，因为他不但没有衣领，而且无论我揪他衣服的什么地方，所能到手的一定是一块破布而
已。
可是――猴子们明明告诉我龙宫有重宝，叫我来寻。

我心里奇怪，沉默不语。龙王的脸色却也有些奇怪，有点揣揣不安，忽然说：“小姐若是来寻兵器，我愿送小姐一两件。”
我惊讶抬头，他还有兵器可以送人？龙王见我盯着他，显然更加不安，说道：“不瞒小姐，其实三四件也是有的。”
我只好赶快说：“我不要兵器。”
龙王脸色大变。
我说：“听说你们龙宫有宝贝……”

龙王重重地叹了口气：“以小姐的武力，小王的确是不敢拦……小王无话可说。”
他指着一条小金鱼：“跟它走吧。”
我一怔：“跟着它去哪里？”

龙王哼了一声，“找你要的东西，还用问么！”随即又颓然，喃喃自语道：“没想到我费尽心机把龙宫改造成这模样，还是骗不过你……。”
我没注意他在自言自语什么，只听到他说“能找到我要的东西”，我要什么？
难道是跟他有关的东西？

这小金鱼一定也是妖精，不然怎么会识得路，我一边跟它走，一边问：“你是幸福的金鱼吗？”

它回答：“我是不幸福的金鱼，专带别人走上幸福的路。”
一直奔波在诡异的陌生的路途上，猛然听见一句如此清晰的话，我的心骤然一痛。

金鱼淡淡地说：“我本来是龙宫的龙女，因为爱上天上的一个神仙，被贬在这里为人领路。”
领着别人找到他们的幸福，自己却还要回到路的开始。

它慢慢游着，抬头看看我，说道：“你哭了吗？你为何要哭呢？”

它说：“前面就到了。”
我的心跳加快，可惜，看到的不是他。
那里只有一根中间乌黑，两头金光灿烂的柱子，很高很粗。
我说：“这……”

金鱼说：“这是定海神针，有一个人的魂被禁锢在里面，你要把他救出来。”
我不出声，暗中用上了十成力，向那柱子劈去，虽是空手，这一劈的力量，也胜过许多神兵利器， 可是那柱子只是缩小了一点点，我的手流了血，在海水里刺心地痛，这是我第一次受伤。我又聚力去劈第二次第三次。
金鱼在一边冷冷地看着我，忽然说：“住手。”
我转头望着她。

金鱼冷冷地说：“这根柱子是神铁，你会死在这里。”
我啊了一声，“但是，他在里面……”


金鱼面无表情，“你太容易轻信，这里面有一个魂不假，但绝不是你要找的那一个。”
她冷笑起来，“借我一点法力。”

一片金光过后，我眼前是一个穿金色衣裳的女子，她的眼梢嘴角全是冷笑的意思，她张开双臂，向金色的柱子走了过去，忽然快如疾电地一闪，我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她额头上流下来的血已经在柱子的金色光芒里变成金色。

她的整个身体都变成金色，那柱子爆发出撕心裂肺般的光芒，我的眼睛睁不开，什么都看不见，但是我明白了一切。

柱子里的魂，是那个与一只金鱼相爱的神仙。
我低声说：“你们好了，你们终于在一起了。”

没有人回答，海水逐渐沉静下来，我睁开眼，看见面前躺着一根细长两头作金色的棒子，上面有五个字：如意金箍棒。

我慢慢蹲下身，想拾起它，却感觉到火一样的温度，是两颗心在一起燃烧的温度，他们在里面，已经得到了幸福。我的眼泪又流了下来，滴在金箍棒上，立刻就被炙干了。

棒子完全冷却的时候，我带着它走出了东海，现在我只想喝一点酒，或者，很多酒。